世事本无常,尘埃已落定。无常便是有常,无知所以无畏
我问佛:世事本无常是什么意思?
佛说:无常便是有常,无知所以无畏。

有人说清初的词坛属于纳兰性德,他的愁、悲、情、苦在笔端化作一首首凄美的词。“情深不寿,慧极必伤”,这仿佛是纳兰容若一生最好的注解,字字血泪呕尽了纳兰年轻的生命。康熙二十四年(1685年),纳兰殁,终年三十一岁。
纳兰容若死后的第十三年,远在西藏,布达拉宫举行盛大的坐床典礼,阿旺正式成为第六世达赖喇嘛。他是清初继纳兰之后的另一位伟大的诗人。
这一年,他十五岁。

巴桑寺中,阿旺在高僧们的教导下学问越来越精进。看着这位聪颖的学生学识大增,上师们心中欣慰不已。可是,不安依然潜伏着。按照惯例,转世灵童的坐床之礼大多在十岁左右已经举行。十五岁,对一个还未举行坐床之礼的活佛来讲,这个年纪太大了。这么重要的仪式,第巴却选择沉默不语。是五世达赖喇嘛对灵童坐床有另外安排?还是桑结嘉措随着权力的膨胀为一己之私不让灵童坐床?
质疑在巴桑寺高僧们心中种下不安的根系,盘根接错地纠结在心底。第巴的心思他们不敢揣测,只能默然等待命运的安排。
每一种生命都有自已特定的轮廓,无论它是强大的还是弱小的,无论它是波澜壮阔的还是平淡无奇的,生命都是沿着它应有的轨迹缓缓前行,在自己特定的空间里,完成生命的一次次壮举。
阿旺嘉措命途的转换源于千里之外的一场战争。这场战争像是一场急促的雨,把他推上政治的风口浪尖。

彼时的布达拉宫属于第巴桑结嘉措。
年轻时卓越的才能让桑结嘉措成为五世最为信赖、给予无尚荣耀和权力的人。紧握在五世手中的权杖,在罗桑嘉措圆寂后转入桑结嘉措。抱着尊敬和认同,西藏静默着这一结局。毕竟,桑结嘉措能做的,许多人不能及。这位精力旺盛的年轻人不但把西藏原本分散的政治、经济权力全部集于一人,他编写的医学、文学、天文学、数学方面的著作也让后来者为之景仰。臣服在这个年轻人的脚下磕头膜拜,僧俗官员虽然没有面对活佛的虔诚之心,心中却是满满的敬畏。
这么多年来,为了五世达赖喇嘛的遗愿,桑结嘉措努力操持大局。除了悉心培育灵童,让桑结嘉措费心的就是布达拉宫重建。
这个高贵神秘的宫殿是西藏的骄傲,是拉萨的灵魂。作为达赖喇咏的冬宫,也是西藏政教合一的中心象征。红山之巅拉起一道道宫墙,一千多座华丽的殿宇在山脊上招摇。时光见证繁华,落寞见证沧桑。一千年以后,经历了火灾、雷击和岁月的腐蚀,布达拉宫众多宫殿成为废墟,直到罗桑嘉揩执政时期,布达拉宫才开始了重建。浩大的工程一直持续到罗桑嘉措圆寂,最后成为桑结嘉措生命中的一项重托。
以白宫为主体的建筑群是历代达赖喇嘛居住和进行宗教政治活动的场所。桑结嘉措在白宫基础上主持修建了以五世达赖喇嘛灵塔殿为主的红宫配套建筑群,形成了布达拉宫完整的建筑规模。这颗“世界屋脊上明珠”有着坚实敦厚的花岗石墙体,松栮平展的白玛草墙领,金色的殿顶镶嵌着巨大的鎏金宝瓶、幢和经幡,交机映辉,璀璨耀目。红、白、黄是布达拉宫鲜明的色彩。
康熙三十四年,布达拉宫的重建竣工。这项工程的完结,桑结嘉措终于松了一口气,却不想又陷进了另一个政治漩涡。
就在这一年,从蒙古传来消息,让镇定的桑结嘉措踩乱了脚步。

这是噶尔丹第三次大举内犯。
康熙三十四年(1695年)九月,噶尔丹率三万骑兵自科布多东进,顺着克鲁伦河的方向一路东进,入犯大清帝国。这一场政治挑衅,作为中原的王中之王,康熙皇帝果断决绝,于第二年二月调集九万大军西征噶尔丹。
这也是康熙朝少有的御驾亲征。
这次著名征讨被郑重地书写在清朝的史册,清晰地记录在康熙皇帝那一卷。这位八岁登基,十四岁亲政,十六岁智擒大清第一勇士鳌拜,将旁落大权集于手中的皇帝,对帝王权术深谙于心。平三藩,收复台湾,击退沙俄,等等,他的伟绩在满清三百年的历史中是一颗璀璨明珠。西征噶尔丹是他政治生涯的精彩华章。
这次亲征,目标是远在蒙古的昭莫多。
“昭莫多”是蒙语,大树林之意。这片战场是明永乐帝大败鞑靼阿鲁台的地方。而今,这里即将多一笔战争的厮杀。昭莫多北有肯特山千仞壁立,南有土剌河蜿蜒静流,西有汉山横亘逶迤,其间平原数里,林木斑驳穿插其中。好一块天然的战场。
康熙三十五年五月十三日,康熙帝的西路军在抚远大将军费扬古的学领下,出宁夏、归化,越过黄色的戈壁和沙漠,进抵土刺河上游昭莫多,距噶尔丹军十五里扎营,以切断噶尔丹军西逃科布多之路。东路军由黑龙江将军萨布素率领,越兴安岭西进,出克鲁伦河实行牵制性侧击。久经沙场的费扬古以逸待劳、设伏截击,以一部人马依山列阵于东,一部人马沿上刺河布防于西,将骑兵主力隐蔽于树林之中,振武将军孙思克率步兵居中,扼守山顶。
昭莫多的大树林中,清军的黄账龙旗飘成天罗地网,只等噶尔丹这头猛兽落网。
战鼓雷雷,如沙漠鲜有的骤雨。盈盈翠色下覆盖的不知是灰色树还是青灰色盔甲,鸟群混乱地拍打着孱弱的翅膀在林间呼呼啦啦,地平线上狼烟滚滚。风急促飞过,划过兵士的脸,却无人吱声。茂林绿叶下是康熙皇帝的六色铁骑大军。
大清营垒在昭莫多的平地上蜿蜒成一座黄色地城。清军整齐的阵势,噶尔丹早在六年前就见到过。六年了,当初的惨败还触目心惊。作为一个多年驰骋草原的骁勇战将,有的不仅仅是满腔热血,面对这样的战争形势,噶尔丹的理智远远大于冲动。大清的史册上记载着,这一战,噶尔丹不战而逃。
费扬古乘夜追击,俘歼数千人,收降三千人,噶尔丹之妻阿奴在战乱中身亡。噶尔丹仅率数十骑西逃。
这样的结局噶尔丹始料未及。他的仓皇狼狈一如六年前。

那是康熙二十七年(1688年),噶尔丹聚集起数万大军,年轻气盛的他亲率三万大军东进伊犁,越过杭爱山,占领了整个喀尔喀地区。喀尔喀三部首领仓皇率众数十万分路东奔,逃往漠南乌珠穆沁(今内蒙古乌珠穆沁旗)一带,向清廷告急,请求保护。
这是噶尔丹金戈铁马的开篇。初期的接连胜利吸引了越来越多的兵马归其麾下,战争的欲望如一把火迅速燎原了广袤草原。面对康熙皇亮的告诫和责令,噶尔丹置若罔闻,反而乘势南下,深入乌珠穆沁境内,立马乌兰布通(今内蒙古翁牛特旗之西),此时,血腥马刀与沙俄的枪炮距北京仅七百里,京城告急。
康熙皇帝急命兄长福全为抚远大将、弟弟常宁为安北大将军,迅速调兵北上抗击,北京城里都摆满了防御工事。
康熙皇帝第一次决定亲征噶尔丹。
西北的乌兰布通,千万余骆驼缚蹄卧地,背负木箱,湿毡蒙在骆驼的身上,摆成一条如同城栅的防线,这里被称为“蛇城”。八月初一中午,清军火铳火炮在草原上肆无忌惮,驼阵中发出阵阵悲鸣。自午后至日落,驼阵轰断为二,噶尔丹的防线一瞬间溃退。他仓皇率全部军队撤往北面的山上。
乌兰布通一役重伤了噶尔丹的元气,军队流失加剧。更可怕的是,军队中出现了瘟疫。传染源源自中土,噶尔丹部队数次与清军交锋,染上了某种疾病。寒外气候干燥,地广人稀,传染性疾病稀少,土兵对疾病的抵抗力差,这种疾病在噶尔丹败逃过程中爆发,进一步削弱了军队的战斗力,更让噶尔丹头痛的是,两次雅克萨之战的交手,他的沙俄盟友对清政府十分忌惮,拒绝联合出兵南下的请求,所给予的财力、武器方面的支援也非常有限。
当年呈上康熙帝的奏折有这样的记录:“噶尔丹去年败走以来,日以北徒,人畜屡毙,劫掠无所获。近者噶尔丹亲率兵来劫喀尔喀,至阿尔哈赖地方,又无所得,皆徒步而返,因敝已极。”噶尔丹的困窘可见一斑。
乌兰布通之战清军大捷。噶尔丹乘夜遁去,逃回科布多(今蒙古吉尔喘朗图》时只剩下数千人。
这场战争的结局宣示了一个草原英雄的穷途末路,康熙三十六年三月(1697年),噶尔丹死于科布多。关于死因众说纷坛,有人说其服毒白尽,有人说其不思饮食绝粒而死,还有人说其纵欲过度,假假真真都是无聊的花边。然而,噶尔丹的任何一种死法,都符合一个漠西猎食者狂诞不羁的性情。
另有民间传言,喝尔丹死讯传来时康熙帝正在黄河大堤巡察,听信使言哭,皇帝立刻跪于提岸上叩谢天地。这匹凶悍的蒙古狼差一点踏翻紫禁城的龙榻,如今,这双觊觎的眼睛终于被老天收了去,残留的心悸还带着余温。
然而,吞在口中的食物尚存温热,抚远大将军费扬古的一封奏折冲淡了喜讯。费扬古这样写道,“据降人言,噶尔丹遁时,部众多出怨言。噶尔丹云:‘我初不欲来克鲁伦地方,为达赖喇嘛煽或而来,是达赖喇陷我,我又陷尔众人矣。””
奏折在大清的朝常上一片晔然。蛊惑煽动是战争的源头,肇事者可恶,幕后黑手却更让人后怕。西藏的煽惑让铁腕帝王震怒不已。朝堂上还在商议处理事宜;另一个消息更让康熙帝惊异,在俘虏的士兵口中他得知五世达赖已圆寂十五年。
这讯息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旋风,桑结嘉措就在这旋风端口。
